A. Alley

    天空是一如既往的阴沉。
    无论是对深邃的「虚空」还是对外界，都一视同仁地牢牢封锁住的黑路撒冷，无论到哪里都抱着无处可逃的阴暗面。即使晴朗的日子也混杂着雾气，仿佛空气自身就是牢牢锁上的枷锁似的。
    会让Leo预感到会发生异变，是因为Zapp突然这样说：
「稍微，绕个路好吗？」
    平时的话是绝不会有一一拒绝的机会的。Zapp会直接随心所欲地突然失踪，去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这是第一个奇怪之处。
    另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就大多数情况而言，Zapp绝不会有重要到要改变日程的大事要做。那天下午，Leo和Zapp是有组织上的任务要做的。由于时间上并不那么紧迫，所以Leo并没想太久，就点点头回答说可以。
    在知道Zapp的急事是参加葬礼后，再一次感觉到今天果然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新伍德朗公墓(Woodlawn Cemetery)是纽约大崩落之后设立的新墓地之一。
    即使在这个变化与混沌之城黑路撒冷区也仍被人们所希望之物。磐石般不变的凭吊的圣地。
    即使在这个不知何时起，就会随时有土地迷失在浓雾中消失的城市，变化也有着奇点。确实有那么几个地方，是明明没有任何保障，位置、相位也几乎毫无变化的。
    其中之一便是这片墓地。这片大概一度属于兰德尔岛(Randall's Island)的人行步道的土地，自从变化的第一天被交换到这里之后，就保持着安定。由某某教会的牧师提议将这里设为墓地之后，这里转眼之间就布满了棺材和墓碑。在这个字面意义上的连神也避忌的黑路撒冷，依然拘泥于宗教和仪式的人可以说是稀有动物。虽然如此，「葬礼」这个概念本身也仍是有必要的。
    无论什么方法都好。死亡变得愈发切身，那份可怖却仍是一如既往。很多原以为是绝对不变的事物，也变成了不可名状的形貌。即使如此，人类也永远不会停止哀悼。
（怎么说呢，Zapp先生也不能例外……呢）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Zapp连连抓搔着自己的头发，在公墓附近来回晃荡着。当Leo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犹豫半天也不进去，是因为不知道在哪里吗？」的时候，他也只是含糊地答了一个「没」字。仿佛简单的对话对他而言都是天大的麻烦一般。
    而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当Zapp抽到第四根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几个人影。虽说如此，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而已。那是三名穿黑衣的女性。在离她们稍远处休息着的男人们应该是掘墓人和抬棺人吧。只是一个规模很小的葬礼。

    女性们的衣服若说是丧服多少有些太过暴露，而且脸上也化了相当精细的妆。虽然隔着很远，但以Leo的视力，足以得到多于常人的情报。她们手上的提包明显是工作用的，还带着便当，大概在葬礼之后就会去上班吧。下午这个时间去上班也可以的工作，这么说吧，也只有那么几种而已。
    她们脸上虽然满是深切的悲伤，却没有一人哭肿了眼睛。完美地保持着的容姿和化妆，大概并不是刻意为之的控制，而是那种浸染到骨子里的专业素养的结果。是给自己划下的规则吗。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因此耽误哪怕一夜的工作和收入。所谓生活就是如此。
    Zapp迟迟不愿过去，是不想被那些人发现吧。棺材已经放进了墓穴，葬礼正接近尾声，再有一分钟或再短一些便要结束了。「可以了」，Zapp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说。
    在最后，Leo望向墓碑上刻着的名字。Ashley Bama。
    所谓急事也到此为止而已。接着就是忘掉一切回归日常……本应是这样的。
    明明少女就在身后不远处站着，Leo和Zapp却都完全没察觉到。两人转身想离开时，才第一次看见她小小的身影。

    虽然衣着朴素，却有着直率干净的脸庞和气质，一眼便能看出教养得很好。有几分男孩子气的运动服装，反而给人一种很少出远门的孩子努力打起的精神的印象。
    看外观大概刚满十岁上下。带着孩子气的张扬表情，还没开口便先挂上了嘴角，变成一抹笑容。
    那小巧的嘴唇，开口第一句便是：
「那么，你们俩，谁是我的爸爸？」
「…………」
    Leo张口结舌地望向Zapp。
    Zapp一脸纯粹而真诚的表情，斩钉截铁地指着Leo。
（真厉害）
    不知为何竟有些敬佩这家伙了。不管吃到什么级别的突然袭击都能毫无迷惑地选择逃生。所谓的战士的才能吗。
「你就是Zapp Renfro？和印象上的有点不一样呢……」
    Leo又看了Zapp一眼。
    Zapp居然真的丝毫不为所动，指着Leo的手指连抖都没抖一下。还伸出另一只手比了一个拇指。

（面对如此决定性的不利还是毫不动摇吗……！！）
    Leo几乎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带着狼狈的表情转头望向少女。她缩了缩肩膀，又加了一句。
「你是来看妈妈的葬礼的吧？为什么待在这里不过去呢？」
「诶。你难道是，Ashley的——」
    是不小心脱口而出了吗。Zapp说到一半就用力咳嗽起来，似乎想要蒙混过去。
    但是少女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得意地对着Zapp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果然。是这边这位吧。」
「不，不对不对。给我稍微等一下。」
    Zapp一边啪嗒啪嗒地挥着手，一边打断了她。
「说是Ashley的女儿……不对啊，你几岁了啊」
「十岁哦」
「那什么。十年前我根本不认识Ashley。还有啊，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孩子啊。对吧？」
    Zapp在寻求Leo的支持。

    Leo因为这个困难的问题皱起了眉头。
「唔……」
    少女是十岁。再加上怀胎十个月？  但这是Zapp先生。说是那时候还不认识。有可能吗。但这可是Zapp先生。爸爸。私生子。有还是没有呢。是还是否。
「不好意思。请给我大概两小时左右的时间考虑一下」
「哦是吗是这样啊。喂—，有人在吗—，这脑子里头住着的哥们你在家吗——」
    他乒乒乓乓地敲打着Leo的脑袋。
「真是的」
    少女手插着腰，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声音。
「我现在才刚刚出生呢。在现在妈妈死掉的这个时候。」
「……嗯？」
    虽然她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她吐出的话语却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她毫不犹疑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说，我是从十年后的未来来的。为了和爸爸见面。」
「十……」
    这回是真的谁也说不出话了。

    Leo和Zapp交换了一个眼神。
    Zapp先生会是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Zapp皱起了脸，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一样，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哈」
    然后，举起双手，往前迈了一步。
「干嘛特地来耍我啊。开————什么玩笑。胡说八道。」
「什么！？  那算什么反应」
    少女发出了受伤一般的叫声，但Zapp就像没听到一样向前迈着脚步。
「懒得再管了。喂，走了。」
「好咧。去爸爸家吗？  有多余的床吗？」
「没跟你讲话！」
    Zapp对着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大吼起来。
    少女一下子僵住了。

「那—个」
    Leo开口和她搭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很想快步跟上去，但是实在是很在意她所说的话。而且最为要紧的是，他们俩现在马上要去出任务。不如说其实已经有些迟到了。还是远远不能说是安全的那种工作。
    虽说如此却不能告诉这女孩实情。即使告诉这孩子半点莱布拉的机密，也是为她平添危险。
「那什么。我们俩，有比较要紧的工作要做。不能带着你去。」
「啊啊，秘密结社的工作吗。是叫莱布拉对吧？  爸爸工作的地方。」
「噗咕」
    就像早就料到大惊的Zapp会喷出口水一般，少女轻巧地晃身躲过了。
「…………」
    看到死死盯着她的Leo和Zapp的表情，她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说。
「反正睡衣肯定是指望不上吧？  有多余的牙刷吗？」

    结果，这位少女果然还是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她的名字叫做Valerie Bama。
「名字嘛，谁都不会对自己的名字觉得满意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因为是爸爸给我起的，所以还不算讨厌。」
    年龄是十岁。
「没错。十年后是十岁。现在的话是零岁哟。该说是淑女呢还是说是小宝宝呢，都不知道一般来说应该怎么判断了。但是已经不会吃到西兰花就哭闹了哦。以前发生的事我还都记着呢。」
    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Valerie是Zapp的女儿。
「有必要要证据吗？」
「我—说—啊—」
在询问这几句话的短短的时间里，Zapp已经抽完了三根烟。
因为尼古丁摄入过度而一脸不爽的脑袋转了过来。他暴躁地踢着地面，把刚抽完的第三根烟重重地踩烂成碎屑。
「完全搞不懂重点在哪里。是要钱吗？  反正横竖就是要钱吧。」
「我们只问了她五分钟的话诶。」
    甩给对方一个白眼，Leo低声咕哝道。

    墓地这种地方，用来聊一些不想入人耳目的话本来应该是很方便的。
    但是，因为会提到过世的Ashley，要是被参加葬礼的那几个人听见反而大大不妙。所以一行人就这么向着花园那边走去。一路上虽然也简单问了她几个问题，能真正搞明白的也就只有上面的几个一问一答罢了。
    一边把手指在手表的表面上敲得嗒嗒作响，Zapp一边把脸凑得更近了。
「足足五分钟诶。搞不好已经过点了。要是真赶不上了可怎么办。今天要逮的可是一级恐怖活动顾问啊。让他给跑了的话，在下次抓到他之前，不知又要有几百人被他的暗藏地雷给炸飞好吗」
「我也知道啊」
    说到底还不是Zapp先生你自己提的要绕路吗。
    一是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二是现在确实是难得地是Zapp说的话比较在理。
「唔……」
    因为突然压下来的难题而苦涩地咂咂嘴，Leo转身对Valerie开了口。
「我说啊。Valerie，那个」
「是Miss Bama。你知道吧？  这可是在淑女的父亲面前」
    后半截的话变成了诡异的嘀嘀咕咕。

    在费了好一会儿功夫在心头滚动播出「忍耐」两个字之后，Leo才重新开了口。
「好吧。Miss Bama。我们俩真的有急事……」
「是吗？」
    Valerie一瞬间做出理解的表情，然后便啪地皱起了眉头：
「要紧到必须丢下从十年后来的女儿不管的急事？」
    虽然这句话明显是冲着Zapp去的，但由于他摆出一副断然无视的态度，逼问的目光就又转向了Leo。
「那个，问题的重点不在那里。是因为我们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所以希望你能去某个安全的地方等着……」
「啊」
    她突然把背挺得笔直，打断了Leo的话头。
    然后，以飞快的速度眨了几下眼，低声说道：
「“SPOILER TIME(剧透时间)”。剧透可能范围……那个，五分钟前，本应在三个路口前的位置被爸爸你们发现的那个男人——」
    她的手指向墓地入口的方向。
「因为没在那里抓到他，他会从这个方向过来。」
    Leo和Zapp同时转头望向了她所指的方向。

       ——那么。要重复循环了吗。
       距离这个世界上一次迎来变革，
       只不过过去了三年而已。
       虽然这么说，三年前的这个世界，与接下来的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只是相去甚远罢了。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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