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lley

　清冷的风吹拂着徒留石影的荒芜庭园，上空的雾掩映中的繁星垂落下的星光柔和而微弱。Leo的双眼虽能清晰看到三人的一举一动，然而身边的Steven又如何呢。K.K.呢。
　为了不放过任何异变的兆头，他集中了目光。就像Steven所说，这种时候根本不能期待自己恰到好处送上门的预先情报。不，SPOILER的话倒是已经……
　想到这里，Leo开了口：
「这样一想，只有这次的SPOILER，和到目前为止的都不一样呢」
「不一样？」
「到目前为止的其他SPOILER，都是对过去的既定事实的泄密。但是这一次，完全是在讲对面自己的安排」
「没错呢」
　Steven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颚，轻声低语道：
「也就是说……露出马脚了呢」

「啊」
　变化发生了。
　即使不是Leo也能意识到。如同聚光灯一样的强光凭空投射在了三人的头顶。光虽然是从半空降下，但源头却并不很高。高度大约十米左右的光柱，从远方看来并不那样显眼。
　与此同时，Valerie的身体缓缓浮了起来。虽然她的手仍和Zapp牵在一起，但随着她小小的身躯逐渐升高，相接的部分逐渐由手变为手指，再逐渐由手指变为指尖，终于无力地彼此分离开来。
　接下来会如何呢。是会卷入爆炸呢，还是Zapp他们的身体会忽然像得了黑死病一样迅速衰朽下去呢。
　Valerie逐渐接近了光的源头。Leo终于看清了，在那里有着一个还未消失的空洞。那个东西，即使是普通的肉眼似乎也并不是无法目视的。在那空洞之中，现出了一个身影。
　一个人类。全身褴褛如一块抹布，脸上却带着邪异的笑容的壮年男子。他独臂，独脚，连脸也有半张活像是被硬生生从头骨上撕了下去一般，几乎令人屏息的凶险样貌。一双眼睛漆黑而混浊，如同两个空虚的窟窿。

　枪声。
　与此同时的，或许还要更早一些的。
　缠绕着电光的两发来自K.K.的子弹，命中了男人的头部——本应是这样的。然而在那之前就被弹开了。奔涌的电流没有贯穿它本来的目标，充其量只是波及了那些被上空投下的光柱诱来的飞蛾。在光暗交织混合的爆鸣中，带着鳞粉的薄翼像细雪一样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Zapp也纵出了身形。血刃的红光翻飞劈斩，结果却毫无二致。Klaus也从反方向挥下了拳头。那甚至令远在待机位置的几人都清晰感受到了鲜明震动的冲击，令空余石林的公园战栗不已，风铃般的干涸鸣声回荡在夜色里。
　然而这一击也同样没有奏效。
「样子有些不太对头」
　Steven看了一眼时间。
　Leo也连忙低头确认。已经是零点过一分了。
「我们也过去吧」
　这样说着，Steven已经飞起步子奔向了现场。
　Leo虽然也跑了起来，仍是被他的步伐远远甩下。

　两处之间有着相当的距离，地面也实在是凹凸不平，当Leo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约五分钟。在此期间一直承受着攻势的男人依然毫发无损，但反过来似乎也完全没有哪怕半点反击这一点，他多少也注意到了。
　当Leo到达的时候状况依然如此。加上已然加入战局的Steven，四人份的血法饱和倾泻而下，依然连让空洞中的男人的寒毛稍微抖动一下都做不到。一切的攻击都在到达对手之前便被挡下了。
　而自始至终，男人都没有采取任何防御措施。在理解了这一事实之后，全员都停下了攻势。
「要杀害我的话可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一条可不在SPOILER上……不过，单纯互相战斗的话倒是无所谓。四对一确实勉强算得上能打发时间的乐子。可惜不能互相厮杀，只能这样吃屎的点到即止了」
　将白发向后拢了拢，男人开了口。不过，在那颗脑袋上还残存的头发，本来便已经十分稀少了。倒不如说近半的颅骨都白花花地裸露着。仅就外观而言，几乎可以说是一具活动的骸骨。
「这样说来，所谓警告……」
「当然是扯谎的啊。为了要把人统统都清走。在这个时代的话，别说是一个人，哪怕一只虫子都不能杀。绝对不能死在我的手上」
　男人这样说着，握紧了自己的手。
　虽然形容凄楚，然而男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新近的伤口。一切的残损似乎都是陈旧的古伤。饱受过折磨，连那折磨带来的痛苦也一并吞没和抹去了的无差别的厌憎，从那扭曲的微笑里渗了出来。
　不祥的预感在Leo心头翻滚。他不想认同。身形，语气，每一举每一动。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谁，这残酷的结论正一点点堵住所有的退路。

（难道……怎么会……真的？）
　即使如此，Leo仍像祈祷一般仔细思忖着。
　他对比着眼前的男人和Zapp。
　从天上的空洞俯下身的男人，和站在下方与其对视着的Zapp。
　虽然攻势已然停息，但余波仍在空气中纷乱着。Zapp并没有收起血刃，正如一直以来他在战场上的作风一样，凶险的目光只是无言地逼视着对手。
　与之相对的，男人只是刻薄地俯视着脚下的对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男人缓缓举起了自己一直握紧的右拳。从那只手中露出的东西是一件武器。那是一块扭曲了形状的金属，形状歪斜到仿佛曾经被什么东西彻底破坏过，然而毫无疑问，那东西如假包换正是Zapp Renfro的打火机。
　而且那之上的痕迹不仅仅是单纯的损坏。究竟是多少次的使用才会变成那样呢，在那金属的表面，已经磨出了清晰的掌纹。由于男人似乎并不是抱着使用的意思取出它的，所以在展示了一下之后，又重新揣回了怀中。
「呼-——呼-——」
　发出剧烈的呼吸声的，是Zapp。如同铁铠一样牢固地坚守着的无欲表情，一点一点现出了裂痕。是愤怒，以及……悔恨。
　与之截然相反的，俯视着这一幕的男人的脸上，是愈发扩散开来的余裕。他几乎有些兴味缺缺地无视了Zapp，转而将视线投向了Klaus。

「真是令人怀念啊，你是Klaus老板，对吧。其他人……对不住有点记不清了。都十年了呢，你们大概也是，见到我恐怕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吧」
「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克劳斯一边用自己的拳确认着确实无法接触到敌人，一边淡淡地回应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心头这样想的恐怕不止Leo一个吧。Steven虽然没有开口作声，但是明显皱起了眉头。Zapp也是一样。
　男人也是。
　他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大笑出声：
「真的吗？　意外的冷漠啊，老板」
　随着他的话语，男人降到了地面上。
　虽然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男人的动作却意外的轻盈。声音也分外轻柔。
「Zapp Renfro哟。在座的于我而言都是令人怀念的脸呢」
「你是想说……」
「啊啊。虽然是几位所见的这幅德行。至于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理由，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最近刚发生的事吧？照这样子看上去，计划看来还是进行的很顺利嘛」
　他这样说着，目光在Zapp身上点着。
「就是那个诅咒喔。只差一步而没有把那个无聊的Gidro的烂命连根绞断的，年轻时留下的遗憾。从那以来一天都没有忘怀过」

「你就为了这个把Valerie」
　浮向天空的少女是否听得见下方的对话呢。从她僵硬而颤抖的身姿上实在是很难看出究竟。
　对着怒目而视的Zapp，Zapp发出了嘲笑。带着仿佛在说着“果真是还年轻的自己啊”的表情。
「那丫头的养父为了找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后来见到这孩子的时候，我便想到她或许可以用得上。这中间自然也是有不少曲折呢。送到过去的人是不能直接出手改编世界的。所以只能对本来在这边的时代的家伙们进行诱导。」
「计划的达成或许还算顺利，但对你本人似乎没什么影响呢？」
　Steven开了口。
　未来的Zapp伸手向上一指。
「等那丫头回到未来，改编才能被确定。否则的话，也没必要特意费这一番周折专门跑来迎接她。该不会，真要把那个杀掉也不会碍什么事？」

　几句话的工夫里，Valerie的身影升得更高了。
　她哭泣着，叫喊着，拼命伸向Zapp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但声音实在是难以听清。恐怕是愈发靠近那个空洞所带来的影响吧。
　看到她现在悲伤的表情，下方的对话无疑是听得一清二楚了。或许因为接近归还，记忆的封锁也解除了吧。
　即使这样她的神情里也没有半点责备。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口型在Leo的眼底却分外清晰。「不是」「不要输」「求你了」……
　而Zapp，昂起头定定地望着她，大吼道：
「不许哭！　都和你说了，没啥好担心的！」
　他的声音传达到了少女的耳畔。Valerie像是受惊了一样噤住了声。
　对于用力擦去自己的泪水的少女而言，Zapp的微笑仍是稍微有些僵硬和笨拙，也只有少许而已。
　然后他高声宣告：
「……回家路上别绕远喔」
　Valerie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洞中。

　然后。
　正如未来的Zapp之前所宣言的那样，变化产生了。残损次第消失后，站在那里的是只有外观更为成熟了的Zapp Renfro。伸展着摧折的腰，抚摸着重新生出的头发和皮肤，男人高声嗤笑起来。
　将在石造的公园里回荡着的大笑声划断了的，是一句敏锐干净的询问——来自于年轻的那个Zapp。
「那么说……我如果死在了这里的话，你小子也会玩完吧」
　未来的Zapp保持着笑容，歪了歪头：
「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没有半分踌躇地。
　血刃翻作了反手。Zapp毫不动摇地向着自己的胸口捅了下去——
　就在这时。
　伸手阻住了Zapp的是Klaus。他健壮的手攥住了Zapp的手腕，一动不动。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重新转向了男人：
「虽然被评价为意外的冷漠，我也要把相同的话再重复一次。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并不是Zapp」
「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若Zapp堕落到了你的地步，我会在第一时间亲手摧毁他」
　并不是恫吓也不是玩笑。
　Klaus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条既成的事实。这便是所谓的誓言吧。
　是一旦作出承诺就断绝了其他可能性的男人的言词。
「Valerie也这么说了」
　Leo轻声咕哝道：
「她说，『不是』」

「真没劲啊」
　来自未来的Zapp的声音陡然变了音色。
　他像是重重被拂了兴致一般，垂下了双手。
「……怎么说都不信的话，也没必要演下去了啊……」
　随着这句话，就像是皮肤下面有什么滑腻的物体蠕动起来了一样。
　男人的身形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次出现的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一张难以判别年龄的，平板而无表情的脸。可以说是在从二十到四十这个区间中实在难以断言在哪个位置的外貌，以及流露着恐怕远远不是这种小数目的，更为长久的年岁的痕迹的气场。苍白的皮肤，以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漆黑眼眸。精明的态度，以及仿佛是贴在那张平板的脸上一般的面具般的笑容。
　他“哎呀哎呀”地挥了挥纤细的手掌，仿佛在敷衍般地开了口：
「想推一把结果画蛇添足了呢。果然太过贪心了。不过，即使只是把历史改编到这个地步，要付出的代价也已经很不寻常了。说实话，要是能在这里把诸位全部杀掉真的是最划算的。可惜不被允许啊。时之超神，Requam Parium Ryue——啊啊要真把他的神名念完要花四个半钟头的。算了。总而言之，那位存在可实在是难以讨好的」
　男人说着抬起了头，望向空洞的脸庞一片空白：
「只能学着对已经到手的部分心满意足了。不过，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除了一场恶趣味的闹剧，似乎没有造成别的影响啊」
「那是因为，你们几个，根本不知道被抹消掉的是怎样的未来。不知道是什么被葬送掉了……」
　说着，他伸手指向了Zapp：
「我摘掉了他的革新之芽」

「我的……？」
「令名为Zapp Renfro的男人突飞猛进地脱胎换骨的契机。你们也见到刚才的那副姿态了吧」
「那个半死不活的我吗」
「半死不活……？　别开玩笑了。因诅咒而被封印了大半的血法，就以那种状态持续磨练技量，最终登上了猎牙人的顶点。对其他的一切都浑若无睹的，不折不扣的修罗。在这十年里，不知有多少魔术犯罪者就这么折损在……」
　他的身体因厌忌而些许颤抖起来。
「真的，太恐怖了。即使是从早在比记忆还要古远的过去潜伏至今的我，也因这家伙而遭遇了挫折。随着计划东流，我失去的实在太多了。组织，资产，军队。而这一切，全都是拜Zapp Renfro这一个男人所赐！」
「诶，我吗？　哎呀……」
「别在那儿自顾自害臊！　提前告诉你吧，未来的你最后还是输在了我的手上！　就在你女儿出现的那一刻！」
　声音变得战栗起来的男人高声地怒吼道，稍许有些飘飘然起来的Zapp听到这一句也再度变了脸色。

「这也是我自己发现的。发现了伸着鼻子四处找你的侦探，摸到了对应的调查结果。于是用那个来引你上钩……一钓即中。不费吹灰之力！　太过容易了！」
　男人说着挥起了双手，用力向高处划拉了几下。
　声音也愈发响亮了起来：
「从那之中我终于学到了！　所谓的人心的细微！　那么可怕的你，仅仅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出现就变得如此脆弱任人摆布！　抓到手之后虽然狠狠折磨了个够，但是一想到如此大的损失全都是你这一个人造成的，果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然后想到了这一招」
「SPOILER……」
　听到了个中原委再重新说出这个词，才体味到其中的苦涩。
　看到Leo脸上的扭曲，魔术师的表情愈发满足了起来。
「没错。情报是从Zapp Renfro本人身上榨取出来的。这之后呢，就像刚才说明的那样了。然后等我回到未来，只需要把早已制订好的计划再修改一下就足够了。这次就可以顺利把一切纳入手」
　话音未落。
　男人最后的几个字被巨大的冲撞声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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