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lley

　三人来到了购物中心。虽然恰逢工作日的早晨，但购物中心里还是人流如织。这里与地摊和批发市场不同，即使大多数商品都是面向人类的，来来往往只是看着橱窗里的物件打发时间的异形居民们也不在少数。
　由于基本警备早已是一种常态，入口处也设置了简单的武器检查。火枪一类的东西自然是带不进去的。身着重武装的警卫兵聚集在一起，头部装甲都被装饰成各种亲民的卡通角色的大头，算是一种促销手段吧。偶尔也会有小孩子从他们的背后踢上一脚，但由于陶瓷、钛合金和塑料复合成的装甲的结实程度很能让他们吃一下苦头，所以抱着自己的小脚丫在地上打滚的小孩子也算是这里很有特色的一道风景。
　当然，能想到的店三人都多少进去逛了一下。单是衣服一项从高级的精品店到大特价的量贩店逛了一个全套。不过，面向客户群既然是黑路撒冷区的居民，型号只有大中小号这种简单的程度自然是不够看的。带翅膀开口的，带尾套的，因变身而破损的话包退包换的，不一而足。眼下最流行的款式似乎是一种小方块状的自由组立型，号称适合任何体型。Leo本人在街上也见过这种衣服，简单来说的话看外表只能说像是把魔术胶带随便在身上像捆包裹一样扎了几圈的样子而已。
　即使是这种混沌城市也会有所谓的流行，而适应和观望这些细小的变化也不失为一桩乐事。所以比起专门面向人类的店，Leo在为了买东西来购物中心时反而更乐意选择这样的店。说不定就会逛到想买的东西呢。反正，那些高级品牌的衣服和自己这种人也不会有缘分。为了满足Valerie的心愿，他们陷入了在购物中心的所有时装店往复流连的境地。不知是不是以充足的备货满足女性群体的销售策略的一环，每家店里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童装。
　莱布拉方面特意分拨了一笔资金。因为得到能让她开心的话尽管花的指示，一套正装裙子之类的还是可以买的。这样一来，就能看到她因兴奋而染上喜悦的小脸了吧。

「开什么玩笑」
　在举着一堆洋娃娃似的服装，说着这件可爱那件漂亮的店员面前，Zapp拧着一张脸不快地插话道。
「穿这种衣服是打算去哪儿啊。汇报演出吗。聚会吗。葬礼吗。还是以上全部吗」
「唔—，等下要和重要的人会面用餐」
「一个小屁孩，是要和谁吃饭啊」
「不，因为父亲大人要和各户进行会面的话，作为大小姐出席也是」
「我为啥要干那种事啊。我很闲吗」
「真是的—」
　Valerie在Zapp身后向后一下一下揪着他的裤子，说道：
「这种东西，又不是必须要有理由才可以买的吧。我只不过是想拥有一条裙子而已。要是爸爸不高兴送我礼物，我不开口要就是了，别再找理由搪塞了。很无聊的。」
　她话音一落。
（……又露出了一幅「明知道又被巧妙地抓住了要害但除了当场脱光大闹一场来糊弄过去之外所有的出路都已经被堵死了怎么办」的表情呢）
　Leo一眼就能看穿Zapp那张苦瓜脸下奔涌的思绪。Zapp最后果然还是选择了屈服。
「你爱买就买」

　机会难得，索性连鞋子和帽子也一起买了全套。
　当看到打出来的价格的位数的时候，Leo一瞬间感觉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但是他拿出的那张卡十分平常地划出了这笔钱。看来莱布拉的资金确实已经充分地到位了。
　接过好几个大袋子后，Valerie的脚步稍微有些摇晃。
「我来拿吧」
　Leo刚一这样说，就立刻得到了她提高嗓门的回应：
「让爸爸拿」
　Zapp刚要抱怨，她便露出了微笑：
「因为，这是爸爸买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结果，同样的苦瓜脸再次出现在了Zapp的脸上。
　他接过袋子，不情不愿地走着。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钱是莱布拉付的啦，不过她能开心怎样都好。

「啊，素描本。这样就齐了」
　逛到另一个区域后，发现猎物Valerie攥着钱跑向了一间文具店。
　看着她奔向出纳员的身影，Leo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只剩吃的还没买了。怎么办呢。干脆，饭也一起在这里吃吗」
「……随便。小鬼爱怎样就怎样吧」
　Zapp抱着大袋子，用憋闷的语调答道。
　Leo突然意识到，从那个早晨之后，这还是这五天来头一回，他和Zapp两人单独在Valerie不在的状况下对话。
　在沉重的沉默中忍耐了一会儿之后，Leo下定决心开了口。
「怎么说，感觉你一直没什么精神呢」
「一直个头啊，只是被那小鬼的大嗓门折腾烦了罢了」
「唔—……」
「啥啊。要说不说的磨磨唧唧」
　面对抓狂的Zapp，Leo摇了摇头：
「不……怎么说呢，Zapp先生和她拌嘴总是一直输一直输先姑且不论，一般来说没人会故意拌会输的嘴吧」
「哦。和她拌嘴总是一直输先姑且不论，等会闲下来我就给你一脚」
「总感觉Zapp先生你，在和Valerie拌嘴时像是故意让着她似的」
「没办法的事吧。就算那德行也好歹是莱布拉的客人。你不也是一路上陪着笑讨她开心吗」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边说着，边转头望去——
　Zapp手中的袋子啪嗒啪嗒地一个不剩地全掉在了地上。

「咦？」
　Leo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好吧，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他自己的眼睛，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们离收银台只有不到十米远。店铺虽然狭窄，但是有Zapp抱着东西在门口守着，Leo本人也就站在Zapp旁边。
　Valerie本该站在收银台边的。店铺里除了她和店员也没有第三个人。然而现在，Valerie却消失了。
「找」
「是！」
　他立刻张开了双眼。
　明明已经开到了在整个城市里搜寻蜗牛人，把自行车还给他的时候的程度。
　在整个购物中心内外，就是找不见Valerie的身影。
　Zapp也已经行动了起来。
　他以一头撞散商品的气势突击过去，一把攥住了店员的衣领。
「喂。刚才进来的丫头人呢！」
「咦……啊？」
　店员狼狈不堪地——惶恐地，摸索着按下了一个按钮。
　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店内和附近一带的灯光纷纷熄灭。从店员四周更是一口气喷出了大量的粘着剂，只有被粘着剂喷中固定住的地方恢复了供电。与此同时，从左右的道路两端一起，重武装的警卫们踏着大概会深受小孩子好评的激昂的自带BGM集合了过来。
（不愧是大型购物中心的警卫体系）
　Leo情不自禁地在内心赞叹道。
　警卫员那塑造成卡通人物的大脑袋的眼部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他们一边装填着霰弹块和弹射钻头，一边和着音乐发出「没有任何危险。认为出现了危险的您才是危险分子」的宣告。看到这一幕可不怎么令人愉快，毕竟这落差也未免实在太大了些。

「Zapp先生！」
「哦……哦」
　Zapp看来至少还能做出反应。
　店员也保持着被胁迫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被固定在那里，连动一下嘴唇都很困难，只是含混地发出一些呜噜声。
「这边由我来应付……去找小鬼」
「我也正想这样！」
「哦你小子给我等着现在快滚！」
　Leo全速跑开的同时，背后传来Zapp这声内容上微妙的有些矛盾的大吼。
　他一边沿着走道狂奔，一边扩大双眼的搜索范围。Valerie没有道理会自己消失不见，她的速度也断然不会有那么快。这样一想的话……真的遇上了诱拐？
　他边搜索边掏出电话，联络了K.K.。
「Leo!?　发生什么了？」
　对面恐怕也察觉到了异变，还不等他讲话就开口问道。
　Leo飞快地开口答道：
「紧急事态。Valerie失踪了」
「这边还在外侧。突入的话……20秒后见！」

「请等等。比起那样，希望您帮忙守住出入口」
「啧，你知道购物中心有多少个出入口吗」
「抱歉。有可能是诱拐！」
　他挂了电话。
　他集中精神全力搜索。既然在自己周围怎样都找不到，那么就停下来避开人群，缩在走道上的观赏植物的阴影里。不再搜索Valerie的身形，而是搜索和她相似的特征。有可能会被人分成几块分开运走了——不对不能起这种念头。总之要穷尽所有的可能性。
　走道的另一头传来了咚咚当当稀里哗啦的战斗的轰鸣声，使他不由得分散了注意力。Zapp已经和警卫们干上了吗。总之怎样都好。要是静下来反而还需要担心他的生死，越是动静大就越说明没死才是Zapp。
（在哪儿……？）
　这购物中心里的人的脸、脸、脸……在混杂的高峰期搜索一个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活计。
　虽然焦急，但看漏了反而会失去意义。脸。很像。不是。下一张。不是。这个呢？不是。不对——

　他猛然收回自己过度扩张的意识。
　他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Valerie的耳朵。还有手指。不是分开在不同的区域，而是同一位置。
　用心看。应该并不远。就在那条被炸飞一半的走道的反方向。
　纪念品店前。不远处就是顾客用卫生间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个半植物半人类外观的男性。右半身是人类男性，左半身却是类似猪笼草的捕虫器外观的植物器官。
　那个器官的盖口部分，隐约露出了一只小孩的鞋子。会感觉一瞬间看见了
Valerie的耳朵和手指，是因为捕虫器本身呈半透明状，在细密的叶脉状的脉络之间，隐约可见，但毫无疑问正是Valerie的身形。
「Valerie！」
　Leo下意识地大吼。要是沿着通风管被对面听到了反而又要绕远路了。
　然而植物人似乎并没对Leo的大吼起什么反应。不如说，就连文具店方向的那场大乱斗都没有吸引他的注意。
　幸好他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Leo全力奔跑起来。一边跑过去一边全力喝止那家伙的话……

　轰的一声，突如其来的仿佛地动山摇般的巨大震动将Leo掀了一个趔趄。他循声回过头，只见蜂拥到文具店方向的那些身披重甲的警卫们正纷纷被吹飞起来，在半空中飞舞着。
　而在那之中，把半空中的警卫们当作踏板，飞速向着这边跳跃过来的身影。
　身体还和那个僵住的店员粘在一起，但此刻Zapp的身姿如同是在飞行。
　仿佛在看电影的慢转镜头，但Leo毫无疑问地亲眼意识到，那群重武装警卫中的一个正如炮弹一般笔直地向着自己飞来。他嗅到了死亡气息的身体僵住了。然而，Zapp在那个警卫身上猛地蹬了一脚，改变了他的轨道。重装警卫的身躯擦着Leo的身体，重重地钉进了地里。
　Leo被这一冲击再一次掀翻在地。Zapp轻巧地在走道上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飞身弹向了植物人。
　血刃红光一闪。是打算直接一刀两断吧。以Zapp的精妙技巧，本该是能只破坏捕虫器官而不伤害里面的Valerie的。
　然而。
　就在这时，捕虫器突然张开盖子，把Valerie大头冲下吐了出来。
　Zapp的刀刃挥空了。
　然后。
　血刃就在没有击中任何东西的状态下直接收了回去。
　从捕虫器中掉出来滚落在地上的Valerie，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

「爸爸……？」
　紧接着，她就被噼噼啪啪地落在自己身边的重装警卫们吓得尖叫起来，紧紧地抱住了Zapp。
「怎么怎么！　发生什么事了啊！」
　又过了十来秒，骚动慢慢平静下来……
　随着一切安静下来，植物人小心地做出了动作。他缓缓地靠近了Zapp。
　身上紧紧粘着那个店员、身边陷入停机状态的重装警卫堆成了小山，还被
Valerie紧紧搂住一条腿的Zapp可以说是一动都不能动，但他依然沉默地死死盯着那个植物人。身上也凝练着对方稍有攻击动作就毫不留情地斩杀的杀意。
　在植物人凑近Zapp的脸轻轻吸嗅着的同时，Leo也凑了过来。
　那人楞了楞神，对着Zapp开口说：
「轮到你了，能让我吸一下吗……？」

「我买完东西后，刚想回爸爸你们那里的时候呢，就看到那个人在对面的走道里面吸烟来着」
　她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指植物人吧。
　Arnold Capentwo Kabora氏。本来稳稳扎根过着(不能移动但)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因为施工而不得不搬离居住的地面，只好开始了作为自然人的生活。似乎是这样。
　调整了自己的外观，也起了名字，在模仿人类生活的过程中，就渐渐学会了吸烟。虽说作为一个自然人理当努力学习呼吸氧气，但是要用你们人类的感觉打比方的话，感觉就像是在喝尿一样啊……所以怎么说呢，就算并没有什么味道，也会感觉恶心吧。你们如果被迫要喝尿的话，也会至少加点东西盖住它的味道吧？
　如此这般的一番大论下来，反而让人觉得想吐槽都不知从哪里下口。
　总而言之，事情的经纬还是三人一起到了警卫室后Valerie抽抽搭搭地叙述出来的。
「所以、人家很在意、就过去了。他就、在我身上闻起来了。他就说、如果我让他吸一下的话，就能把、我头发里的烟味、吸掉……是真的……对不起……」
　为此也着实被狠狠批评了一顿。
　店员也承认了自己一时冲动而犯了错误，在Zapp花钱买下了被破坏的商品后，双方算是达成了和解。
　这样一来，在食物也买好之后，手里的袋子就变得相当多了。一番分配后，Leo拿着Valerie的衣服，食物和买下的一大堆文具则是由Zapp装在血纺成的网里背在身后。

「虽然完全被粘着剂给粘住了……不过，用热水擦的话，就能把这个去掉吧」
　Valerie抱着被粘着剂粘成了一大块的文具说道。虽然这坨东西足有一个篮球大小，不过只是纸笔一类的画具，所以并不很重。
　她边说着话，边小心翼翼地拿目光瞟着身边的人。虽然Leo脸上挂着笑，她在意的却只有Zapp。因为自打几人离开警卫室，Zapp就一直闷声不响，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从购物中心的归途平安无事，一行人很快便接近了居住着的公寓。
　正当Leo心想着几人大概就要在这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今天的行程之时，Zapp突然开了口：
「你啊」
「……怎么」
　Valerie回答道。
　Zapp淡淡地开了口：
「你晓得自己是个什么立场吗」
「诶……？」
「从未来过来什么的姑且不谈，随随便便就跟在别人后面喊父亲。莱布拉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才愿意保护你的。如果你真叫人给拐走了，那栋百货大楼搞不好当场就会给夷为平地的啊」
「对不起」
　面对Zapp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语气，Valerie没有反驳，低下了头。

「我说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Zapp先生」
　Leo想开口阻止，却为时已晚。
　Zapp冷漠地继续说了下去：
「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却压根儿不提什么时候走人」
「…………」
　Valerie含泪的双眼向上仰起，然后猛地，一言不发地跑掉了。
　看方向似乎是直接跑进了公寓楼里。因为她手里也有钥匙，所以多半是直接回去了吧。
　Leo的脚步顿住了，而Zapp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迈着步子。在他擦过Leo身侧时，Leo的耳边传来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
「看吧」
　以及一声空虚的叹息。
「拌嘴真赢过了她，也一样没什么好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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